我聽完這個演講以後的發現,是中國跟日本文學觀的區別。
我旁聽台大的課時,老師說,魏晉南北朝詩的題材是個人的,可是經過安史之亂以後,在國家的危機之下,中國文人對政治方面的興趣深化了。除了安史之亂本身以外,隨時唐代當時政治體制的變化,中國文學中的政治背景日益深化。在魏晉南北朝時,幾乎所有的文人就是貴族,可是到了唐代,開始實施科舉,很多出自於中小地主的進士流入政界成為政權的中樞。跟貴族出身的文人比起來,中小地主階級出身的文人比較現實,在這些文人中充滿政治改革的氣氛。他們經過安史之亂,醞釀出政治性很深的文學。我以前聽過,唐代是現在的中國文化的基礎。我這次聽龍應台女士的演講,才知道這種秉承於唐代文學的想法還影響到現代中國的文學觀。
回頭看日本文學,我們會發現很不一樣的情形。我的專業不是近代文學,所以我的理解可能很片面,但是一般來說,近代影響日本文學最主要的文學派別就是自然主義。自然主義是本來在法國產生的。可是,聽說法國的自然主義文學傳到日本以後本質就改變了。初期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作品中,最有名的,而且被稱作日本自然主義文學濫觴的一篇是《蒲團》,就是棉被的意思。簡單地說,其內容就是,已經有妻子的中年作家暗戀美貌的女弟子,但是那位作家到最後什麼都沒有做。女弟子被父親帶回故鄉以後,那個作家抱著女弟子用過的棉被,嗅著女人的味道。作品裏面赤裸裸地描寫了作家的內心世界,比方說,女弟子有戀人以後,那個作家有了強烈的嫉妒心,一直擔心女弟子還是不是處女。這種露骨的描寫就是自然主義文學的特徵。寫這個作品的作家叫做田山花袋,這篇作品的內容是田山自己的實際體驗。可見日本文學跟中國文學有很大的差異,日本文學是這麼個人的。
所以龍應台所引用日本作家的一句話:文學是苦悶的象徵,我想這個本來的意思跟他所用的不一樣。我想,日本作家想說的苦悶,應該是更屬於個人的苦悶。自然主義文學者主張,只要描寫自己醜陋矛盾的內心世界才可以達到文學最高的境界。在歷史的宏觀看來,這種重視個人內心的傾向不一定是近代以後產生的。日本文學中最早產生的散文形態之一,有日記文學。從日記文學這個名稱可以看得出來,日記文學就是日記,很重視觀照個人的內心。日本日記文學的極致之一是在一千年前有一位女貴族寫的日記。她是一位才貌雙全的女性,嫁給了一位有權有勢的貴族。但是因為時代的關係,她的丈夫當然有其他的妻子,而且因為寫日記的女貴族的地位不太高,所以她不是正妻。因此那位女貴族的日記中流露出強烈的嫉妒心和憤怒、苦悶與擔憂。所以我想,日本文學的本質之一就是自言自語。
感性地說,我想,這種傾向跟日本人的民族性有關。因為日本人較沉默,所以像中國文學那樣表達自己政治觀的文學,也就是說需要聽眾的文學發達不起來,或是像西方文學那樣的以對話為中心的文學也發達不起來。我認為,這種特徵既是日本文學的優點,也是缺點。再說,在這一點,中國文學跟日本文學的區別很明顯。大致地說,中國文學有強烈的政治性,積極的影響到讀者,而日本文學對自我的觀照性比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