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1919年出生於美國。她第一任丈夫去世幾年以後,在一次相親中認識了我的外公,結婚並且生了我舅父與媽媽。
外公與外婆有許多共同的愛好,包括種花、做飯、去教堂、游泳等等。外公曾經對外婆說:「我想到處去旅行,希望你願意陪我去,但即使你不去,我還是會一個人去旅遊,你看著辦吧!」這實在讓我外婆十分為難,但是她終究答應了,夫妻兩個人一起跑遍了五湖四海。我小時候,通常每個週末都會待在他們家裡,看著每一面牆上掛著的照片,都是我那業餘攝影師外公親手拍的,有悉尼歌劇院,有非洲草原的斑馬,有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脈。他們也喜歡閱讀,外婆以前是記者,還當過老師,她教我怎麼查詞典,引起我對閱讀極大的興趣。因此雖然小時候的我無法親身去認識外面的世界,但是卻可以透過閱讀、看他們的照片、聽他們說故事,來瞭解其他地方的人、文化、地理,無形中使我對學外語和研究其他的文化產生了興趣。
在我高一時,外公去世了,外婆唯一的妹妹不久也走了。過了幾年,本來記性很好的外婆越來越健忘,即使是日常生活的普通小事,對她而言也日漸困難。她有塗口紅的習慣,有一次我媽媽跟她一起吃飯之後,外婆從皮包裡拿出一枚硬幣像塗口紅一樣在她嘴唇上塗抹起來,我媽媽差點沒暈倒。又有一次她跟我舅父一家人一起吃飯,外婆向她五歲的孫女吐舌頭。幾年前如果她的孫女向某人吐舌頭,她就會狠狠地教訓她,沒想到當時她卻像個淘氣的五歲小女孩。她從小到老,又彷彿返老還童。雖然外婆很喜歡開車也還會開車,但是後來已經說不清楚她去了什麽地方或者想去什麽地方,為了避免意外,只好把她送到老人院。她持續退化幾年之後,被送到老人院的另外一個地方,不可以自由行動,當老人院的行政人員告訴她,是她的孩子建議要搬的,她卻一直跟他們說她沒有孩子。
上了大學以後,我很少有機會跟她見面,搬到中國大陸工作之後見面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她只能喃喃自語。我小時候,外婆非常疼愛我,那時卻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她只是很迷惑地瞪著我看,過了半個小時後開始對我笑,好像終於記得我是誰了。我在她身邊待了很久,雖然不能聊天,但是聊天又有什麽必要呢?當你陪著一個人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之後,不再需要言語,仍可以交流,說完這聲長長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