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袁瓊瓊短篇小說《滄桑》這個題目,讀者就能預測故事描繪的是以前生活的回憶。通過形式的扭曲以及意象的並置,袁瓊瓊仿佛立體化了回憶的過程:回憶的段落變成了立體空間中的時間點。盧太太,故事的敘述者,正如從來生旅行到過去的生活,並將她所有的關鍵記憶在同樣的時間與同樣的空間裡呈現。在故事的一些段落,時間點的物化十分明確,例如盧太太思想著說“楊青和她三個孩子的命運有那麼一剎那是捏在他手裡的”。因而,小說裡的“此地此刻”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借著一個虛擬以及夢幻的空間再現了盧太太的下意識同時,透露了她最甜蜜的記憶與創傷。
雖然故事按照一個傳統的順序法敘事,然而,作者使用兩個技巧使故事的“此地此刻”變得模棱兩可,難以捉摸。首先,盧太太下意識地重複提到她“一輩子”的經驗,從而暗示了她主要的經歷都屬於一個過去的時代。譬如,敘述者描述盧太太的外表時,說“這一輩子裡盧太太從來沒好看過。。。他也從來就沒不好看過”。她後來提到她與包先生純友誼關係的自然發展時,也說“這是盧太太這輩子絕無僅有,唯一一樁接近浪漫的事件。”小說裡極其曖昧的結尾又重複使用“一輩子”的話語,說“一輩子都過完了。。。”。因為她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過去的生活定義成另外一輩子,甚至於另外一個世界,因而,故事的主角仿佛從外界分析了自己的體驗,並強調了過去無法改善的悲痛。除此以外,事件的推移弄亂了各個人物的回憶,因此盧太太勉強扮演了他人回憶是否確切的裁決者。如:故事開始時,盧家姐妹吵架的模式已經暗示了盧太太扮演記憶虛實的角色:兩個姐妹為了關於住宅區裡原來有什麼樣的樹而爭吵不休,因而訴之于母親做最終裁決;盧太太“不記得是什麼樹,純粹為了要罷此紛爭,權威的說了一句‘是芒果樹’”。該對話強調了整個故事裡記憶真實性的曖昧;另外,讀者一聽楊青向盧太太問道“梅姐,你是看過他們小時候,長得好好的孩子哪!”就應該聯想到戶太太對自己意念原來的躊躇。“你看過”這個話語仿佛含有了另外一層意義,因為它潛藏的踐履性仿佛對盧太太與楊青所有的記憶都提出了質疑。
小說裡的空間包括三個明確的時間點:內戰時期、盧先生尚未去世的時期,以及婚禮正發生,所謂的“此地此刻”。其中,出現的最模糊的時間點是內戰時期,尤其是因為它只出現在盧太太的潛意識裡。在小說故事開始時,敘述者通過一個比喻已經暗示了這個時間點的重要性:敘述者把被盧家少女弄得亂糟糟的房子比喻成“開過戰【的地方】”。後來,正在參加婚宴的盧太太“冥想著,突然有聲音撞進耳膜裡來,人聲洶洶,乍聽還像當年逃時兵荒馬亂的光景”。除此以外,盧太太的時髦感反應了“三十年代的流行”,以及楊青的穿著“有些過時”,從而產生了故事時間與地點之間的差距:亦即,雖然故事在“此地此刻”發生,但是戶太太與楊青的關係仿佛被時間凝固住。因此,故事結束時兩個女性主角之間的對話同時發生在兩個時間點:一個是“此地此刻”,另外一個逃難的大陸時期。
而,故事裡上一代與下一代人物外表上與態度上的相同之處,給小說的時間觀念加上了另外一個特點:故事的迴圈性。因為下一代與下一代的相同點明顯到令人驚聳,作家也許暗示了人物之間的一種由血統所串聯的宿命。譬如,敘述者使用了同樣的句構來談包父以及兒子的態度,說“大譚倒是侃侃而談”以及“包瑞行倒不在意”。在包家的女性之中,該特點更有象徵性:她們與曾經喪失體面的母親長的很相似的。美茵“五官有些仿佛當年的楊青,只是瘦削得多”,以及“美蘭最像媽媽,人生得珠圓玉潤”。而從美蘭當了第三者這件事,讀者也能感覺包家女性的美麗偏偏成了她們致命的缺陷,並促使她們體驗了無可奈何的悲傷。
簡言之,《滄桑》對待時間的描繪改變了人物與空間之間的關係,進而給予故事裡的盧太太一種脫離“此時此刻”控制故事時間的權利。然而,即使人物的記憶可以跨越時間與地點,回憶的事件是永遠無法改變的,如此一來,仿佛重新揭開了故事裡上一代人物由遺憾所帶來的一切舊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