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者有兩種,一種著眼於攻頂,而另一種則著眼於(所謂的)樂山。前者將山看 成獎品;而後者則將山看成了一篇篇的文章。此二者固然未必截然不同,然而藉著某些登 山家的文獻,我們還是能發現一些差異。
有不少攻頂者聲稱,登山的目的是為了「超越自己」。例如,艾德蒙 · 希拉里就曾 說道:「我們征服的不是高山,而是自我」。對某一位台灣登山家而言,登上峰頂的時候 ,也要面對自己,重新探索人生的價值。這位台灣登山家說,他抱著其所謂「競爭何必卯 上對手」的態度,挖掘出了自己的創造力,並進而發展出他自己的企業經營哲學。不過, 在市場上,企業家卻往往免不了為了求勝而忽略了人生的價值。前面的這些登山者的攻頂 動機,也都免不了有與人競爭的嫌疑。言歸希拉里吧,希拉里一下了珠穆朗瑪峰,就脫口 說道:「我們幹掉這個傢伙了。」他說「傢伙」,那麼,被幹掉的,顯然並不是「自我 」。
1927年正值台灣日治期間,沼井鐵太郎成為了史上首位登上大霸尖山的人。次年他 發表了一篇文章,其中有句話描繪了鄰近大霸尖山的那道稜線,他寫道:「這神聖的稜線 啊!有誰能真正完成大霸尖山至雪山的縱走,戴上勝利的榮冠呢?」。由此可見,當他一 攀上了大霸尖山這座被泰雅族人所崇拜的聖山時,就已經想要再攀登位於聖山旁的「聖稜 線」了。而沼井鐵太郎這樣的野心,肯定算不上所謂「樂山」。
究竟何謂「樂山」呢?這個詞來自論語所記錄的「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智者動, 仁者靜;智者樂,仁者壽」。在中國歷史中充滿了所謂「仁者」。這些仁者是以山為一面 鏡子,來修養自我,並且藉著寫文章來發揮自己在山中的體驗。從宋朝開始,有許多人把 文章或詩刻在山岩上。而日積月累,這些山本身也都成了一篇篇的文章。遊人行走期間,
猶如閱讀和寫作,不只重蹈過去登山者的足跡,閱讀前人的墨跡,甚至也會再留下一些自 己的痕跡。 即使如此,這些文章仍然不過是山的「外篇」而已。 那麼山的「內篇」又何在呢?對德國文學家歌德而言,山之魅力在於,那些留存於 地貌中的凝結時空。當歌德置身於一座花崗岩的峰頂時,他見識到大自然的宏偉浩瀚,因 而感悟到人類歷史的微小。而就在距此一百年前,有一位禪僧隱身於中國黃山的花崗岩峰 頂之間,他也作了一篇文章來規勸遊人,不要透過前人的記載來經驗山景,而要親眼看、 親身登、親自望而生畏,才能夠發掘到山的「內篇」,這樣才是真正的「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