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阿拉伯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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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靖
Gene Yu (美)

        在 2007 年,我被美國軍隊派去了庫德(Kurdistan)八個月,庫德是在伊拉克的北部;其實,庫德是相當獨立的國家,庫德人民跟伊拉克的阿拉伯人完全不一樣,有自己的語言、文化、政府等等。庫德固然還算是伊拉克的,但伊拉克政府根本沒有足夠勢力可以管理庫德因伊拉克戰爭而發生的戰亂。在 1988 年年中, Saddam Hussein 利用了化學武器屠殺了八萬庫德人民,由於Saddam Hussein對庫德人民是如此地殘暴,因此庫德人在2003 年初強烈地贊成美國侵入伊拉克,甚至於在美國侵略結束以後,仍然積極地贊成美國軍隊持續重建伊拉克。雖然庫德持續歡迎美國的進駐,但是另外一方面,伊拉克的反動分子和外國恐怖份子也持續激烈地干擾美國軍隊重建伊拉克的計畫,戰亂壓力似乎一直沒能減輕。

        相對於伊拉克其他地區來說,庫德是在 2007 年中伊拉克唯一穩定的區域。當時伊拉克南部的難民都希望逃到庫德,然而庫德政府對於阿拉伯人有強烈的成見,因此,庫德政府只接納庫德人的阿拉伯太太移民到庫德。  那時候,伊拉克戰爭已經持續了四個混亂而殘暴的年頭了;而嫁給庫德人的阿拉伯難民總數也不斷地成長;這個現象所牽連到的層面太廣了,這成了當時庫德人無法忽視的問題。  我有一位鄰居正是這樣的難民,她是我在庫德認識的朋友。

        當時,在我所屬的特種部隊所在的那棟建築的屋頂上,有一個運動場,那些運動設備是一位全庫德舉重冠軍捐給我們使用的。當時戰爭的壓力極大,當地美國駐軍根本不能有什麼社交生活,而我是部隊的軍官,當領導的,就更不可能有隊上的朋友,因此,所有的軍官都寂寞難耐(nài)。那時候我每天下午四點鐘都爬樓梯到屋頂上的運動場去運動。有一天,我們鄰居的屋頂上竟然出現了一位漂亮的姑娘,她在那裡晾(liàng)衣服。  處在中東地區的保守文化理,陌生男人是不容許直接跟陌生女人接觸的,若被發現了,甚至雙方都可能會被那個女人的父兄毆打。  所以,我很驚訝竟然有一個女人會單獨在屋頂上出現。  更讓我驚訝的是,她竟然還向我點頭致意! 那天,我克制著自己的慾望,不和她搭訕(dāshàn),只在一旁安靜地舉重,一句話也沒說。 從那以後,我每天下午都會碰到那位姑娘,而每次她也都只會向我點頭致意。一直過了一個月左右,我才害羞hàixiū地開始跟她說起話來。

        這位鄰居姑娘是位巴格達難民,她並不是庫德人;原來,是她父親在巴格達碰到了一個庫德小兵,為了保障女兒的人身安全,這位父親馬上決定把她嫁給了這個庫德小兵。 這位姑娘的處境所反映的正是當時庫德的最新現象:阿拉伯難民太太。  這位姑娘不但向我說明了她悲慘的故事、解釋了巴格達的戰亂情況糟糕到什麼地步,並且也「表明」她丈夫常常毆打她,不容許她離開家一步,這位姑娘每天都待(dāi)在家裡,根本就像是住在監獄裡,她沒有任何的社交生活。  身在庫德,我也有顆寂寞的心,因此,屋頂運動場就變成了我在庫德生活中的一個特殊際遇,對我來說,這個運動場不只是一個運動的地方,更是一個社交的場合。於是,我們雙方的情誼日漸熱絡(rèluò)起來。

        由於這位姑娘曾經是位活躍(huóyuè)於巴格達(這個資訊及藝術重鎮)的藝術家,因此,她畫了一張描繪庫德難民逃到山區的畫送給我,讓我非常感動;我認為她的畫表達出她對那些庫德難民的同情,畢竟她也是個難民;但這幅畫,無形中也反映出她想逃離她庫德丈夫的慾望。

        由於巴格達是阿拉伯人的文化中心,也是世界現代化的來源,巴格達的文化相當發達並且也相當高級;有另外一個值得關注的重要趨勢是,關於女性在巴格達社會上所扮演的角色也正在改變。  因此,相對於中東其他地區來說,在巴格達,女性生活得相當自由,在那裡甚至於也開始有職業婦女,她們自己就能工作賺錢,對於男性的權威不再完全接受。  所以,這位阿拉伯姑娘跟這個庫德丈夫在一起,讓她感覺自己根本是被困在家裡;她認為在家庭裡面,夫妻雙方所扮演的角色應該要重新調整分配。  她每天都這樣跟我悲慘地抱怨著,但我們卻只能承認,我們毫無解決的辦法。

        我住在庫德待了八個月,差不多每天都會在屋頂上會跟這位庫德小兵的太太開心地聊天,然而我從來沒有讓我隊友知道,我有過這麼一段「祕密情緣」(qíngyuán)。由於美國軍隊不容許軍人在前線與人交往,如果有人發現了我的這段「情緣」,我勢必將會面臨嚴重的考驗,甚至於會被美國軍隊送回日本並予以嚴格的處罰。其實,當時我早就認定了「我倆(liǎ)沒有明天」,我想,我們雙方心裡都早就接受,對方有一天可能會突然失蹤~畢竟,我們是處在當時全世界最暴力的戰場之中。對於肩負維安重任我而言,在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或同伴的戰地之中,和這位姑娘的這段「戰地情緣」確實給了我許多心靈(xīnlíng)的慰藉(wèijiè)。

        當我快要離開庫德回日本的時候,這位姑娘突然就消失了,別的鄰居透過我隊友告訴我說,那戶hù人家,是一去不返庫德了。就伊拉克的戰亂來看,我希望他們是逃走了,這位姑娘應該是又再度當了難民;就我們的交往來看,我很遺憾地想著,可能是她家人發現了我們在屋頂上的互動,可是她家人不敢來找美國軍官的麻煩,所以就馬上離開了庫德。我希望家人沒把這件事全歸咎於她一個人身上,我相當恐懼,無法想像那樣的處罰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又過了一個月之後,我安全地離開了伊拉克戰爭。  後來,我又回去伊拉克打了兩次仗,但天下事不可能麼湊巧(còuqiǎo),我當然也沒有再看到那位阿拉伯姑娘了。

        一直到現在,我有時候還是會想起我們在屋頂上的這段特殊情誼,我想,那時候,我們可以說是「相依為命」。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在庫德戰役(zhànyì)中的這段「祕密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