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在外,有些人會認床,我卻是認洗澡水。
到了傍晚,減壓的秘方就是讓一陣源源不斷的洗澡水把一天所累積的疲勞沖走。唯有溫暖的洗澡水才能使我重獲活力。於是,我不斷地追尋那最能滿足我的洗澡水。洛杉磯的洗澡水沖在身上的那一刹那,氯的化學味道撲鼻而來。紐約的洗澡水也有它的特色,水就跟那裡的生活方式一樣,速度極快,生活步調如同高壓鍋內的水蒸氣。倫敦的水使人們回憶牛津大學的古典優雅,但水的味道卻跟那裡的食物一樣,淡而無味。
由於台北的食物美味可口,我猜台北的洗澡水應該有它`「獨特」的風味,但我卻沒親口嘗過,我怕拉肚子。雖沒有嘗過這裡的洗澡水,但我知道它一定蘊涵了這個城市的熱情。
旅行在外,認床、認洗澡水都是現實的問題,但我們時常忽略那種藏在心中隱而未顯的文化衝擊。
十個月前我第一次跟著媽媽來到台灣,飛機即將降落時,我突然害怕起來,在雲中的飛機如同我懸空的心情。原本充滿我心的興奮轉化成緊張憂慮。父母已經超過四分之一個世紀沒有回台灣了—他們一定有一個「非常好」的原因!
下了飛機後,在小港機場的大廳,朝著那片陌生的面孔望過去,每個人都可能是我的親戚! 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有熱鬧聲環繞著我,但我感受到的卻是迷失的寂寞。
突然有一雙溫暖的手從背後幫我推行李車,舅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外婆就在她後面,興奮地說: 「我們看到你從旋轉門出來就知道你一就定是雯琪。」當時,我覺得很奇怪,他們明明只看過我小時後的照片啊… 原來,我跟媽媽年輕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那晚,外婆、媽媽和我,三個人睡在同一張床上時,我終於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不過,就像是一張小小的床無法承受三個人的重量,突然來到新環境的我也沒有辦法忍受三個人一同生活的壓迫感。雖然親戚們無條件的愛彌補了我在美國沒有親戚的遺憾,但他們無窮的熱情囚(幽)禁我渴求自由的心。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媽媽寧可在美國想家,但卻不願意踏回台灣這塊土地。
那多年所期待的溫暖沒有我想像的完美。
來到台灣,我成為一個不懂事的五歲孩子,需要跟阿姨們報告每天的一舉一動。他們管得比父母還嚴! 我若是因課業忙碌沒有接到阿姨的電話,她不但會擔心,而且也會發揮那純粹屬於母親的想像力,只有衝到宿舍親自確定我沒有被壞人騙走才會安心!
久而久之,我就將「作業」視為擋箭牌—我希望獨自享有「家」的溫暖。
開學後,因為親戚都住在南部,那種家的溫暖似乎離我越來越遙遠。不過,沒有血緣關係的台北人的熱情讓我重新領悟到,這是他們表達愛的方式。也許親情就像那能滿足自己的洗澡水,必須親自體驗調配,不能完全冷也不能完全熱,要親身品味才知道到洗澡水需要的是哪種「溫」暖。